六、挑唆

Dark Small Medium Large Translated Scroll to Bottom
可贺敦部有八万精兵,当日他本想借来一用,自己出兵的。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,眼前突然闪过金鹰卫那些秃鹫一般的阴冷目光,不由凭空打了一个哆嗦,他便把带兵南下的主意收起来,只将消息透露给拔凌铎穆尔。他当然不肯承认是怕了萧图南,只是推托:我们毕竟是一个爹的亲兄弟,好歹要给阿苏勒一点面子。不过是让可贺敦部给他捣个小乱,谁让他纵容手下对我无礼,不过我做哥哥的要有气量,总不能亲自去给他捣乱。
他大着胆子道:“三殿下,刚才我来这儿之前看到振业王的近卫乌野,带着许多人马往北边去了,乌野将军行军很急,好像赶着做什么一般。”他看了看萧镇东,又看了看明显是上千人才用得着的营地,一拍自己的脑袋,道,“啊,是不是在找殿下啊?”话一出口越发觉得像,萧镇东刚才伸手进锅,一定是在摸锅里的温度,看这大队人马走了多久。
他的脸颊涨得通红,萧镇东故意不接他的话茬,道:“嗯,铎穆尔啊,这件事就当我没说,你可别告诉别人啊!你知道,这都是军事机密,没有几个人知道的。”
萧镇东猛然抬头,看清了这位王子,原来是认识的。这是可贺敦大酋长的儿子拔凌铎穆尔,拔凌铎穆尔也认出了这个脸上沾着黑灰的人是萧镇东。他这个部落酋长的儿子可不能和人家正经的王子相比,立刻吓得脸色发白,连忙跳下马来单膝跪下,道:“哈尔谷楚克台吉,请恕我刚才无礼。”他的十几个跟班也面无血色地跪在他身后。
消息的传递速度要比战马更快,萧镇东刚回到聘原,就听到可贺敦部在边境大胜,拿到的战利品不计其数的消息。这是近两年来西瞻第一次在大苑得到收获,朝野上下无不为之沸腾。果然不出所料,拔凌铎穆尔忍不住出手了。虽然可惜了那些财物,但叫可贺敦部得了去,也比白白便宜大苑人强。他三王爷不缺钱,就是看不惯老幺那不可一世的样子,凭什么严令不许动手?现在抢都抢了,你能怎么样?
他正在抠着肉干,远处又跑来十几骑。见他一个人在一大片锅和柴堆中间打转,便都停下来看。一个剃了半边头发的青年脸颊冻得红红的,兴致却很好,他打马上前用当地的土话问:“喂,你在干什么?”
拔凌铎穆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,萧镇东向他要了些干粮和盐巴,又要了一匹替换脚力的马。西瞻人出门个个习惯带着肉脯,随便找两个人就拿到不少。他又故意和拔凌铎穆尔说了许多闲话,眼看拔凌铎穆尔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,回答得词不达意,这才和他告别。纵马跑出很远,回头再看,拔凌铎穆尔几个人向相反方向奔去,只剩一点背影了。
他偷眼看萧镇东,以前去聘原朝贺,这个三王子他也见过几次,只是每次都是振业王招待他们,和这个三王子一直没说上太多的话,以前看他冷冰冰的好似很高傲,没想到今日交谈下来萧镇东居然很随和。
萧镇东脸皮发红,支吾着应了一声。
萧镇东本想像刚才对付乌野一样一鞭子抽过去,但这个台吉的称呼让他心里舒服了一点。萧图南势力太大,已经成了所有人心中独一无二的储君,好久没有人称呼他台吉了。他将拔凌铎穆尔扶了起来,温和地道:“是铎穆尔啊,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,你来这儿干什么?”
不过歇了一会儿,萧镇东就变成了孤家寡人。他乱发了一顿脾气,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带干粮,干粮都在泽容身上。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追上乌野他们,但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。他踌躇了一会儿,等想到肚子毕竟比面子重要,再去追时,跑上山坡一看,四周却空空荡荡的,这队人马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。
萧镇东本来就没有吃饱,经过这么一折腾,顿时觉得更饿。他围着营地打转,好不容易才在锅里找到些肉干,现在锅里的水早就烧干了,肉干半焦地粘在锅底上,萧镇东用手指拣还能吃的抠下来塞进嘴巴。糊在锅底上的肉很难弄,他弄了半天也没吃进去多少,倒弄了一脸黑灰。
他看着拔凌铎穆尔渐渐红了的眼睛,故意叹道:“回去聘原,一来一回要好些日子,就怕等他们回来,粮食都被大苑人自己吃进了肚子,银子也花光了。就算没吃,这些粮食和银子全都发下去也麻烦,关中那么大地方,还能挨家挨户去抢吗?唉!我要是有几万兵在这儿就好了,现在我看是不成了,振业王一再让我们谨慎,没有把握他不会出兵,只好便宜大苑人了。”他故意摇着头道,“几百万石的粮食、几百万两的银子啊……”
拔凌铎穆尔闻言大喜,可贺敦只是西瞻的附属部落,自己的父亲是要向人家的父亲称臣的,此刻萧镇东说西瞻和可贺敦是老朋友,他自然高兴。
拔凌铎穆尔被他看得紧张起来,叫了几声,“台吉?殿下?”
但是全盘照搬中原制度当然不可能做到,西瞻现今的制度就带了不少草原特色。比如这个称呼,在西瞻只要有继位资格的人都可称台吉,不但忽颜的几个儿子称台吉,他的兄弟、堂兄弟也都可以称为台吉,这里的台吉更像一个亲切的尊称,不像中原只有一人能称太子。
而事实也和他想的一样,几日之后,可贺敦王子挥舞弯刀,在大苑押运官身上带起一溜血光,装着银两物资的银车,就被一辆接一辆拉走了。
“嗯,铎穆尔,你言重了,我只是……”萧镇东霍然抬头,紧紧瞪着他,忽然有了一个想法。他一向是直来直去的,难得有了计策,又是紧张又是兴奋,在心中把话先说了好几遍。
“浑蛋!”那青年大怒,“敢和本王子无礼,来人,给他点教训!”
眼见拔凌铎穆尔的下人应声上马,再不阻止就去了,萧镇东只好尴尬开口,道:“且慢,这个……不用了。乌野……乌野……”
拔凌铎穆尔见他支吾,又一次自作聪明,恍然大悟道:“是不是乌野将军有什么任务?是我莽撞了,台吉不用为难,不必告诉我。唉,我只是个臣下,台吉竟然为了我为难,真是让我十分感动,台吉日后有什么差遣,我铎穆尔这条命就献给台吉了。”
萧镇东目送这些背影消失在山坡后面,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群山,看到可贺敦的士兵将一辆辆银车抢回来的景象。如果没有金鹰卫的拦截,这些银子都应该是我的。呸,便宜拔凌铎穆尔那小子了。萧镇东一边想,一边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。
拔凌铎穆尔站起身,道:“深秋的雁子最补,我想打些秋雁,给父亲下酒。”
“哈尔谷楚克”是萧镇东的西瞻名字,“台吉”是中原“太子”的谐音。西瞻两百年前十分仰慕中原文化,效仿北魏孝文帝改革了制度,不但皇族带头改了汉姓“萧”,许多贵族也被赐了汉姓汉名,就连储君的称呼也依着中原称“太子”,处于半奴隶社会的西瞻也正是因这次汉化革新而逐渐强大起来的。
萧镇东不知道这一念救了他自己的命,却害了可贺敦大酋长唯一的儿子。
萧镇东心情正糟,头也不抬道:“滚,不关你们的事。”
萧镇东道:“我们有了消息,大苑关中现在有好几百万石粮食、好几百万两银子,还有数不清的南方娘儿们,说是要在关中和云中落户。我们……呃,就是我和乌野,本来打算去打一个冬,到了这里又听说大苑皇帝也觉得这些东西太多太好,怕人抢,特地让几万人护送着一起来的。我们消息知道得晚了,就来了几千人,怕是不济事,所以我让乌野回去调兵了。”
萧镇东借势问候了一下可贺敦的酋长身体如何,又问候拔凌铎穆尔的母亲和部落的牧场牛羊,铎穆尔一一回答:“都好。”
拔凌铎穆尔霍然站起,道:“三、三殿下,我、我……”
拔凌铎穆尔又道:“怪不得,我说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,原来是走散了。”他大声吩咐下人,快去追上乌野将军,说三殿下在这儿呢。又赶着上来巴结,把自己的猞猁皮罩袍当垫子铺在地上,请萧镇东坐着等。
萧镇东吸了一口气,才接着道:“你言重了,可贺敦和我西瞻是老朋友了,我有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。”
拔凌铎穆尔完全按照西瞻老祖宗的习惯称呼萧镇东,有套近乎的意思,暗示彼此同根,希望萧镇东对自己的无礼冒犯不要在意。